第十章 最好的结局-《待他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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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
“你……”唐骞手发抖,指着宁凛,“你不是——”
宁凛终于露出了来这里的第一个笑容,很讽刺,同时带着尘埃落定后的坦然。
“寮州市禁毒支队警员,宁凛。”
漫长的沉默里,唐骞恍恍惚惚地放下手,如果不是坐着,他恐怕会因为失去力气而踉跄几步。
他回忆,贺望歧是和他说过一件事。
贺望歧说他杀程寄余爸爸时碰到一个人了,那人目睹了杀人现场,除了看不见他的脸,程爸爸的尸体、作案的手枪,都看见了。贺望歧本想一枪把那人也给解决了,谁知那人毒瘾发作起来,滚在地上生不如死。他觉得好玩,正好身上带了东西,就顺手丢给那人。那人没接好,粉全撒到地上的脏水坑里了,他就趴地上舔,跟条狗似的。
贺望歧福至心灵,干脆不杀那人了。那几年唐骞因为程寄余的事情心里一直堵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被警察摆了一道,贺望歧觉得与其多杀个人,好好玩玩警察才更有意思。
所以贺望歧把枪擦干净,趁那瘾君子飘飘欲仙的时候递给了他,指纹和血迹都给弄好了,再清理了自己留下的痕迹,转身离去。
没过多久,他得到消息,那瘾君子在云桐街抢劫、挟持人质,被狙击手当场击毙。
程爸爸的案子,因为“凶手”已死,加上他刻意安排好的证人证词,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算在了替死鬼的身上。
原本这一切都很完美,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插曲,没想到居然会有人为了替那个不争气的瘾君子翻案,为了还他一个清白,为了追求所谓的公正,真能命也不要,就为争上一口气。
当初贺望歧要他当心,他开始也有过怀疑,太巧合了,但“小宁”奋不顾身为他挡子弹,差点死手术台上,被警察一枪打在后背,抢救了几天几夜才抢回一条命,“小宁”经手的交易从没出错,老金叛了“小宁”也没有,甚至还亲手杀了狙击手……
唐骞查过,“小宁”确实无牵无挂,无父无母,唯一的哥哥对他也向来不关心,且早就死在了云桐街抢劫案中,他是真的孑然一身的亡命之徒。
唐骞在被抓时想到了“小宁”的背叛,但没想过是这样的可能。
原来死在云桐街的,才是他的“小宁”。
“我还是看错了。以前我总说你没耐心,不沉稳,是我错了。宁凛,你比任何人都有耐心,比任何人都狠毒。”唐骞说着,眼里有种扭曲的快乐,“亲手杀了自己人这事儿你都能干,你比我黑多了。”
唐骞看着宁凛,他知道宁凛想要的是什么,贺望歧死了,能帮宁冽翻案的只有他,可宁凛过早地暴露了自己的所求,现在他才是掌控局势的人。
“我知道你想我做什么,你弟弟也好,阿程也好,对我来说就是死了两个人而已。我的罪名这么多,注定难逃一死。我认了,也不过在文书上多写两行字,我不认,你却是一辈子意难平。这么一想,我凭什么要认。”
宁凛看着他,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良久,宁凛忽然说:“你还记得程寄余怎么死的吗?”
唐骞的手一顿。
宁凛又说:“省公安厅禁毒总队警员,程寄余。他被你逼得自杀,父母妻儿都命丧你手,死状凄惨。”
唐骞哼笑,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
宁凛微微俯身,落下的阴影将唐骞的脚包含其中,他带来的压迫感很强,唐骞自己都没注意到,竟然下意识地缩回脚,不与他碰触,哪怕只是影子。
宁凛看着唐骞,神色冷漠,这么多年的卧底生涯终究还是改变了他一些,他学着变得冷血,变得龌龊,学着用最有效的方法去解决最困难的问题。
“听说,你在美国的女儿,刚刚生了儿子。”
唐骞怒目圆睁,道:“你想干什么!”
“我要你认罪。”宁凛说,“程寄余的和宁冽的,统统一五一十说清楚。”
唐骞瞪着眼,赤红双目,形如恶鬼。
宁凛:“倘若你不认,我发誓,我一定会找到他们……”
唐骞抿了抿唇,忽然笑了:“你不会的。”他放松身体,“你原本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杀我,但你都没有,就为了所谓的司法的尊严。你根本不会利用私刑来执行审判,因为在你心里,沾染无辜者鲜血的正义根本不是正义。”
他笑起来,仰头看着宁凛:“我说得对吗,宁警官。”
宁凛点头:“对。”
唐骞一时愕然。
宁凛:“但只对了前半句。我不杀你,的确是为了让法律来对你进行最终审判,也的确为了还我弟弟一个清白,可是你别忘了,‘如果法律无法给你想要的公正,那就绕过法律,让自己成为审判者’。这还是当初你教我的。”
通往正义的天梯本就是用无数人的鲜血铸就的。
他不是上帝,也无法代表最高司法,他只是一个警察,穿上这身警服,捍卫的是法律的公正,行走的是人间的正道。
他无法对无辜者滥用私刑,他只能赌,赌唐骞不敢输,赌唐骞至少对自己的家人良心未泯。
唐骞一字一顿:“你敢?!”
宁凛点头:“我敢。”他微微低头,语调很冰冷,复述唐骞的罪行,字字泣血,“就像你做的那样……”
唐骞拳头紧握,指甲陷进掌心里,越听,越恐惧,这些事他自己对别人做无所谓,但报应在他家人身上,却让他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你敢,你敢——你信不信我杀了你,宁凛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我不信。”宁凛说,“你马上就要死了,你不认罪的话……”
唐骞听不下去了,嘶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宁凛的回答很简单:“认罪。”
他要的,就是这两个字,认罪。
对唐骞来说,程寄余和宁冽的死无关紧要。
但对宁凛来说,宁冽很重要,对叶队来说,程寄余也很重要。
那些被一抔黄土掩埋的白骨,曾经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他们努力过,奋战过,最后更为理想而牺牲。
他们大多数都还很年轻,原本都拥有光明的前途,却在中途戛然而止,成了遗憾。
英雄不能白死,无辜者的血不能白流,相较于“怎么死的”,更重要的是这些人是为了什么而死的。
人常说,青山处处可埋骨,却不知,青山处处是忠骨。
是这些人用鲜血铺就出康庄大道,挡下风雨,维护一方安定,他们理应拥有公正的对待,将姓名刻在英雄碑上,被纪念,被尊重,被缅怀。
他们短暂的一生,无论如何,都不能潦草收场。
这才是英雄该有的结局。
3
故事说完,匡语湉睡着了。
她的睡相很安静,只是手一直抱着他,像怕他跑了似的。
宁凛小心地把她手挪开些,终于有空去摸床垫下的手机,刚才有一闪而过的振动,他感觉到了,但没告诉匡语湉。
这手机号知道的人没几个,能给他发消息的必定是熟人。
宁凛把手机拿出来,点开。
手机上就一条简单的短信,号码是姚起东的,语气却迥然不同——
“大宁哥哥,我是思敏,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城南,咖啡馆。
明明是匡思敏约他来的,一入座,她看起来却比他还紧张。
匡思敏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拿铁,放下杯子,先发制人,气势很足,说话很怂:“我来找你,你不会告诉我姐吧?”
宁凛失笑,点点头,说:“我不说。”
匡思敏“哦”了一声,又干了剩下半杯拿铁,等放下杯子,发现面前已经重新摆了一瓶清酒。
宁凛敲了敲酒瓶,声音清脆:“喝这个吧,拿铁不壮胆。”
“……”
匡思敏把杯子放下,“哐当”一声,她尽力掩饰自己的慌张,但根本掩饰不住。
她怕宁凛,不只是因为匡语湉的原因,还因为宁凛这人本身。他以前在老街当混混的时候她就怕他,虽然他也给她买过零食,打过跟她要保护费的地痞,但她还是怕他。
她小,看不懂爱情,就觉得宁凛看她姐眼神不对,她姐看宁凛眼神也不对,有几回她要跟在他俩身边,被他轻松地揪着领子提溜出门。
他让她一边儿玩去,别打扰他和她姐相处。
她不服:“这是我姐姐,我要和我姐姐一起。”
宁凛拍拍她脑袋:“不好意思啊,你姐是我的。”
半开玩笑半认真,眼里的霸道吓人,把她看得一愣。
从那之后她就怕上了。
但现在,她再怕,为了她姐,有些话,她也必须得说。
“大宁哥哥。”
宁凛“嗯”了一声。
匡思敏抬起眼:“你可真狠,说走就走,不回来就是不回来。”
她不等宁凛接腔,噼里啪啦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快速地说起来,生怕自己迟了点就耗尽了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
“我姐从小就最喜欢你,长大了也最喜欢你,你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厉害,最知道怎么对付她。你不在那几年,我姐生不如死,你不知道吧,就在你走后第三年,我姐姐差点跟着死了。”
宁凛一顿,抬起头去看她,眼神凛冽。
匡思敏:“有天晚上她骑车回家,不知怎么就失魂落魄地掉进湖里去了,我们把她送医院,她非拉着可可姐说她看到你了。为此可可姐还去查了监控,监控里哪有人啊,是她自己想你想得脑子都不清醒了。”
匡思敏:“她在心里给你立了碑,这八年她就守着你的墓碑生活,有些话她从来都不说,但都刻在她心里的石碑上了。你要是没回来,她会一直守着那块墓碑,记你一辈子,把你带进坟墓,死了还记得你。”
宁凛安安静静等她说完。
他这个反应似乎出乎匡思敏的意料,平静得有些过分,她的勇气泄了一半,忽然就接不下去了。
宁凛屈起手指,敲敲桌子,问:“说完了?”
匡思敏瘪嘴:“你什么反应啊……”
宁凛静默,有些事,他能和匡语湉说,但不代表能和任何人说。
很多事情,光说,是说不清楚的。
“我姐都差点因为你死了,你都没点表示的吗?”匡思敏说。
宁凛笑了:“她也是我的命。”
匡思敏:“你还爱她吗?”
对这点,宁凛毫不犹豫:“我爱她。”
匡思敏仰头看他,反问他:“你以后还会让她伤心吗?”
“不会。”
匡思敏皱眉,捧着拿铁杯,说:“你骗人。”
“我没骗你。”
匡思敏提高声音:“我那天都看到了,有个女的从你家里出来了!你骗我,你还骗我姐姐!”
夏瑶。
宁凛想告诉她,他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他和夏瑶也不是那种关系,是她误会了。
但匡思敏又说:“你能不能别这样,你……你专心一点,我姐姐她……”她声音低下去,“她真的很喜欢你的。”
宁凛停住,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会去处理好的,你放心。”
“真的?”
“嗯。”
匡思敏抿抿嘴,绷着脸,说:“我姐不能没有你,我不能没有我姐,你得对她好。”
宁凛笑了,他居然有种见家长的感觉。
匡思敏接着说:“你得保证,不,你发誓!你会一辈子对她好。”
宁凛还是笑,说:“行,我发誓。”
他会对匡语湉好,活一天,好一天。他前半辈子是个浑蛋,让她流了不少眼泪,后半辈子会用全力弥补她。
这样的余生,他求之不得。
匡思敏去学校了,宁凛在城南的街头站了会儿,日头暗了点下去,他出发去找夏瑶。
夏瑶在他住院后也从没来过,更没有过问过,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宁凛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蹲在自己的房子里收拾行李,见到他,表情既没有惊,也没有喜,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身体好了?”
宁凛瞥了一眼她的行李,问:“这就要走了?”
夏瑶把行李箱合上,按下搭扣:“嗯,机票早就买好了。”
宁凛点点头:“北方挺好的,也安全。”
夏瑶抬起头,宁凛站在老旧的窗户前,身后是灰蒙蒙的天,窗边伸出几枝光秃的树枝,他看起来离她很远。
夏瑶站起身:“凛哥。”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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