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 “所谓外儒内法,强国之道,大抵都是如此。” 刘大炮闻言先是笑着点了点头,又瞥了一眼苏宁衔、沈毅、和慕容老太太,见他们的神色无异,且依然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便知此等言论恐怕在这一方世界至少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之言了。 而且好像还真的都在等自己的观点,想糊弄过去,怕是也不太可能了。 事实上整个五代,本就是个世家儒门逐渐瓦解的过程,说一句礼乐崩坏倒也确实是没什么毛病,即便是原本历史中尊崇儒学的宋朝,赵匡胤也问过之乎者也有什么用,赵普回答屁用没有的惊骇之语。 整体的思想方面,此时的大周倒是真的跟宋初很像,正处在一个过渡期,未来国家要朝着哪个方向去走,还真不好说。 历史上的北宋在赵光义即位之后无疑是彻底的往儒家的那一套走去了,也确实是做到了民富,北宋民间的百姓之富庶几乎是封建王朝中独一份的,但代价也确实是国力的日渐衰弱。 赵匡胤时期与契丹打仗有过六千人追着十万人砍的记录,到了赵光义时期就……说出来都是眼泪了。 却是也只得叹息一声,甩了点真正的干货出来道:“民弱国强这种话,可能是对的吧,但其实说到底,还是个战争潜力的动员能力的问题。” “这其实有个前提,那就是一个国家的资源生产总量是固定的,民间多留一点,朝廷能动员的就少一点,对百姓剥削的狠一点,国家能动员的力量就强一点。” “比如长平之战之时,论人口、产粮、甚至兵员素质方面,其实赵国按说都应该是强于秦国的,然而秦行商鞅之法,在挖掘潜力方面切实已经远远赵国,所谓动辄得咎,秦人百姓随手在街上仍一把灰,都要施以斩手之刑,想要免于刑罚,就只能上战场立功勋,将功折罪,这样的用法方式,却是连战场上给将士们的赏赐都省下了。” “我朝施政之中,最严苛的当属太祖皇帝时曾短暂实施过的马政与革政了,凡河北之家,每四户需养马一匹,马弱则接受刑罚,马死则全家给马偿命,宁可人饿死,不让马饿瘦。 每年每人还要上缴朝廷两张皮革,而算赋、地税上缴的粮食还不能少,税赋之苛,堪称古今罕有,说是草菅人命也不为过了。” 慕容嫣则道:“然而太祖与太宗横扫六合八荒,平定天下,也多赖此策,也正是凭此,才得以开创我大周盛世!” “但也是对百姓敲骨吸髓,吸出来的盛世。” “世上事本就是如此,汉武帝时天下户籍人口减半,也不妨碍他的雄才大略,和以此铸就的强汉雄风,若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他日契丹胡掳南下,再出个耶律阿保机或耶律德光似的人物,只怕这天下户籍,减半都未必止了。” 刘大炮笑着道:“我没说你说的不对,我也不是个迂腐之人,事实上,我也是比较推崇法家的治国理念的,不过我也说了,这一切其实都有一个前提,即,一个国家,他的人民所能生产的资源财富总量是不变的前提之下,这里讨论的是国家与百姓谁吃的多一些,谁吃的少一些的问题。” “在我看来,去探究固有资源如何分配,这般的论政,无疑是落了下乘的,怎么分,都免不了要出毛病,暴秦以严苛峻法一统天下,可也终究是因此而二世而亡。” “正如姑娘所说,眼下燕云未复,我大周周遭群狼环伺,强军固然是当务之急,但弱民与强国之间的这个分寸,其实怎么找,都是找不准的,怎么做,都必然有人因此而不满意,为此事而去争吵,比的无非也是谁的嗓门大,而不是谁说的话有理了。” “若是问我,我倒觉得,与其纠结分配,不如想办法去进行创造,发展才是解决一切矛盾的最好方式,只要经济上发展了,国家生产的资源总量一年更比一年高,自然也就不必再纠结分配的问题了。” “所以我认为,创造更多的财富,才应该是朝廷真正的首要任务,若是百姓都成了穷鬼,就算是把他们的骨头榨干其实也榨不出多少油水。至于这些多出来的财富到底是属于朝廷还是属于百姓,那反倒是不重要了,先把肉,烂在锅里再说。” 慕容嫣颇有些失望地摇头道:“百姓自土地中要收成,这个资源与财富的出产与政策有何相干? 若使百姓手中的财富有了盈余,必然会导致民间良田兼并不止,使富者良田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最终导致朝廷的法令难行,真正的贫苦百姓也未必就能过得安康。 反倒是不如聚天下之财于朝廷所用,使天下百姓人人赤贫,没有盈余,如此,反而能确保国泰民安。” 刘大炮笑着道:“真的是这样么?我看也不尽然吧,农业上来说确实是如此,但工业和商业就完全不同了,天下的事情太大,我也管不了,但扬州总是个商业都市,既然是在扬州做官,我以为就应该尝试着用工商业的思维来看待事物。” “就说我最熟悉的这个公廨钱吧,寻常来说往出一放,一收,衙门赚的是利息,而利息其实也是来自于剥削,衙门多收一点,百姓就少得一点,百姓负担不起,要么既卖房卖地,要么就卖儿卖女。” “卖儿卖女的,喏,都在这了,我自问我这样做已经是竭尽所能了,如果直接卖去妓院,只会更惨,这还是民妓,若是卖做官妓,那就是草菅人命了,正如你所说,我不管是如何腾挪,这些女子终究是要沦为权贵的玩物的。” “然而大多数的老百姓,即便是卖儿卖女,也是不愿意卖房卖地的,儿女卖了还能再生,大多数人家家里还是不止一个孩子的,但若是卖了地,那就不止是一个孩子要为奴了,而那些土地,终究也还是一样会流入权贵阶层的。” “说到底,这就是个零和的规则,官府通过损不足而奉有余来维持运转,但早晚有一天,不足的那头会压无可压的,但是如果换一个思路呢? 比如我让王家村的人用公廨钱做了烤面筋,不但他们富裕了,公廨钱也还上了,扬州的百姓从此也多了一样叫做面筋的吃食,这难道不是比强行征收,逼得人家卖儿卖女,更应该是咱们权贵所为之事么?” “既然,话题都已经说到这儿了,老太君、苏节帅、沈别驾、还有慕容姑娘,劳烦您几位跟我来。” 说着,刘大炮带着四人来到后院,几人见状,也全都很感兴趣的跟了上去。 穿过了酿酒的酒坊,来到了一处棚户之内,打开了一个大缸,刚一打开,众人便觉得一股怪味扑鼻而来。 忍不住道:“这莫非是小熊新酿制的美酒?怎么闻起来如此的奇怪?” “并不是酒,此物,我唤做酱油,乃是用黄豆所制,老太君,此前答应您的,三千伤残老兵之事,其解决之道就在这酱油的身上。” “哦?此物可养三千人?” “三万都不止。” 慕容老太太眼神一亮,连忙扑了过去,咕咚就喝了一大口。 然后那一张老脸,就憋得跟紫茄子似的,吓得刘大炮一跳,连忙取水来给她漱口,折腾了好半天,这才算是倒腾上一口气来。 “老太君,此物,可万万不是直接喝的。” 老太太也长舒了一口气道:“是老身莽撞了,这味道,像是鱼露鲜。” “鱼露鲜?” 众人闻言,也纷纷是一惊,纷纷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嘴里细细品尝了起来,同时各个都是一脸的惊骇之色。 这个时代,其实是已经有酱油的了,叫做鱼露鲜、青汁等,是通过鱼露和鲜肉经过特殊手法制作而成,乃是真真正正的皇家调料。 流落到民间的不能说没有,但一个字,贵。 即便是如慕容夫人、苏宁衔这等顶尖的权贵,一年也未必能吃得上一小壶的酱油啊。 此时看到这么大一缸的酱油,如何能让他们不感到惊讶? 沈毅更是从来就没吃过酱油,舔了一口仔细咂摸一番,却惊骇道:“此物之中,居然还有咸味?你放了盐?” “对,我放了盐,此物是由黄豆和食盐发酵而成,甚至不需要黄豆,用榨油剩下的豆渣就行,小麦剩下的麸皮也行,此物风味独特,用来烹饪食物,可谓风味极佳。” 慕容老太太一眼就看到了其中关窍,道:“此物,怕是要影响盐政了。” “老夫人果然英明,若非如此,我也不敢说此物能养三万人这样的豪言了。” “坦白说,我这一缸酱油,用的是私盐,这一缸的成本也不到一贯,卖的话,想来卖个几千贯也不成问题,即便是后面这东西的产量渐渐铺开,让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之家,卖个几十贯,上百贯自然也不成问题,此物,有几百万,乃至几千万贯的利润。” “当然,小人就是有泼天的胆子,也不敢吞下这么大的利润的,盐有盐政,铁有铁政、酒有酒政、马有马政,这酱油,自然也应该有酱政了, 这酱政具体如何去实施,又该如何分配其中的利润,自然就应该由两位大人来酌情商讨,但不管怎么分,这肉,终究是烂在咱们扬州,烂在了咱们江南东路的锅里的,对吧?” 苏宁衔不爽地道:“休要卖这关子了,我不信你对这所谓的酱政没有自己的见解,速速说来,莫要调本帅胃口,你是如何想的?” 刘大炮笑着道:“我的意思,这酱油厂不妨由扬州知府衙门来办,说来不怕诸位怪罪,扬州的十大盐商与淮南十大盐枭,和我的关系都不错。” “这酱油咱们到底是用官盐来做还是用私盐来做,说一句大实话,天高皇帝远,咱们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多用私盐,扬州府衙就多得一些利润,多用官盐,就多给朝廷上缴一些盐税,多少截留多少上缴,存乎一心而已。” “当然了,这笔钱不能揣咱们私人的腰包之中,太容易招惹麻烦,我的意思是,原则上,酱油厂所用工人最好多用退伍伤残老兵及牺牲烈士家属,截留下来的利润,一部分可以作抚恤之用,另一部分,则可以做扬州的公廨钱来使用。” “此物所虑者,无非是旁人会不会用私盐酿私油,说到底,核心在于缉私,此物既是我所创造,又与我在王家村的布局颇有互补,实话实说,咱们淮南地区的私盐流向,我也是有一定影响力的,这缉私的差事,我的意思是交给我的巡防营来做,我的巡防营也可以用这酱油厂的利润来养。” “如此一来,岂不是则民不加赋,而国用、军用、府用,都足了么?此正是我所说的,既富民,又强国之法了,凭此物,我扬州,乃至整个大周,岂不是平白就多了数以百万、千万贯的财富资源了么? 我直言,慕容姑娘您这一番试探我自是知道何意的,苏节帅、沈别驾您二位想跟小人聊什么,我也大抵是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的,这酱油,就是我的答案。 别驾,这场子终究是开在咱们扬州的地界上的,节帅,这酱油重在缉私,缉私就离不开您的支持,。 我黑心熊有炖肉的本事,能将这肉先烂在咱们扬州的锅里,至于我本人到底是文的还是武的,又何必还要分的那么清楚呢?” 说罢,刘大炮后退三步,双手合抱,深深地朝着众人一礼。 第(3/3)页